先过去把面条一样立不起来的月儿搀扶到炕上,月儿一上炕就爬伏到二叔胸前痛声嘶叫着悲悲切切地哭起来。耀先坐在炕沿上把二叔的一只干枯的只剩下一层皮的手紧紧地抓握住,他没有哭出声,但他脸颊上也满满地挂着两行擦不净的悲伤泪。
打门内的那个子侄跑出去叫耀先月儿之后,二老汉的眼睛就再没有睁开,嘴里吐出来的那点悠悠气已经微弱的快没有了。门内的兄弟子侄和邻居开始准备起后事。
月儿不相信她的好二叔就要这样走了,就不和她再说一句话了。她爬跪在炕上,摇拽着二叔的一条胳膊,悲切地哭叫着:“二叔、二叔,你睁开眼再看看我呀,你再和我说上几句话呀。二叔,你还没有穿我给你做下的棉袍哩,二叔呀二叔,你再睁开眼看看我,呜呜……”在月儿撕心裂肺的哀哀哭诉下,二老汉又奇迹般地睁开了眼,这眼睛睁得是那样的艰难,又是那样的顽强。那即将游离而去的生命,随着他眼睑里闪出的这缕微光又忽忽悠悠地回归到他的脸上。二老汉睁开眼,恍惚中看清跪在身边的就是他想要见的月儿时,他那快要僵冷了的胳膊,意外地又旋动起来。他万分艰难地抬起胳膊,把那只干枯的只剩下一张老皮的手颤微微地伸向月儿。月儿惊喜地叫一声:“二叔。”赶紧用双手接住二叔伸摸过来的干柴枯枝一样的手。她先是把这只冰凉凉的手紧紧地握住,然后慢慢地把它贴在自己柔嫩湿热的脸上,她就感觉到这只手在脸上轻轻的厮摸,尽管是那样的微弱,她还是感觉到它在脸上颤颤的移动。月儿把二叔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脸上,眼里含着泪,眉宇间却挂上了笑,她张动着樱桃般红润的小嘴对着睁开眼睛的二叔情真意切地说:“二叔,你再等上几天,再等几天南疙瘩上的棉花就开了,摘下第一茬新棉花我给你做一件厚厚大大宽宽敞敞的棉袍,后冬再到坡上背柴你就不冷了,啊二叔。”
听着月儿轻柔柔说出来的话,二老汉痛苦变形的脸上真的就有了一层宽慰的笑容。他没有力气把那只贴在月儿脸上的手取下来,他也舍不得把它从月儿温柔绵软的脸蛋上取下来。他尽最大的努力把另一只胳膊屈卷起来,艰难地伸出一根指头,朝自己头下指指。一直陪坐在二叔跟前的小河赶紧伏下身问:“二叔,你要咋哩?”说话的同时他顺着二叔的手势,把手伸到二叔的枕头底下,从下面摸出一个用粗布手巾包裹着的物件。他一层层打开,最后亮出来的是一枚亮灿灿的镂花银镯。
满窑里的人谁也想不到打了一辈子光棍,从来没有摸碰过女人的二老汉会在枕头底下藏压着一个这东西。这是藏在二老汉心里的一个秘密、一个梦想。在悠悠长久的岁月里,二老汉心里一直藏着一个女人,一个根本不属于他的女人,一个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的女人,一个虚无飘渺的女人。他二十岁当乐人的时候就攒钱买下这枚精致漂亮的镂花银镯,他幻想着有一天要把它戴到那个女人丰腴雪白的手腕上。他怀着这个美丽的梦想整整等了四十年,也没有把那个女人等到。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只要天一黑,枕着这镂花银镯睡下,那个女人就会栩栩如生地出现在他的梦里。几十年来几乎没有断过,直到见了月儿,他的楠柯一梦才断了、醒了。二老汉初见月儿时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小巧的月儿咋就跟他梦里的那个女人这么的象呢,几乎没有丝毫的差别。梦醒后,他想把这枚镂花银镯拿出来给月儿戴上,但他又不敢,那不是太荒唐了吗。六十岁的光棍老汉去给十八岁的年轻小媳妇戴银镯那成什么了。月儿见了怪咋下场呢?于是他把这镂花银镯继续压在枕头底下,继续在无人的黑夜里做他的梦。今天要不是预知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要不是月儿把他这只瘦骨嶙峋的手,长久地贴在她那光滑柔腻俊俏妩媚的脸蛋上,也许他就带着这枚镂花银镯连同那个梦想一起走了。实际上四十年的梦想,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是如愿以偿地实现了,他的手不是正在那个女人俊美的脸蛋上厮摸着吗,这是一个多好的女人呀:美丽、善良、温柔。所有女人的优点美德她都有。这枚镂花银镯就是给她的。
小河展开银镯疑惑地看着弥留之际的二叔。二老汉最后抬一下手,把两根指头指向月儿,完了脖子一歪咽了气。
操办二叔的丧事对小河一家来说也是一件难事。几年前家里穷的给小河都娶不起媳妇,现在虽说土改了,但也是去年的事,手里除了有一点粮食,别的还是啥也没有。小河不想卷一叶破烂席子唱着劝尸安魂歌把二叔打发走。现在毕竟是土改了翻身了,再卷着席片子埋人说不过去。二叔一辈子无儿无女就更不能简单草率地卷席片子,那样他张小河走到那都会有人戳指头。买不起好棺板,起码也要有一副白茬薄板。可是薄板他也置办不起,老实本分的小河除了种庄稼,别的手艺一点也没有,自然也就没有一点来钱的门路。小河和翠翠跪在二叔灵前直挫牙花子,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何况他张小河根本就不是英雄汉。
裹头带孝的耀先月儿也跪守在二叔的灵前,二叔生前对他们恩重如山,为二叔守孝送终是他们责无旁贷的责任。在二叔灵前耀先月儿知道了小河哥困难的给二叔置不起棺板,他们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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